1
……唔。
视线摇晃着、颤抖着。首先映入眼中的是自己的鞋子，接着是对面四四方方的纸箱。装着篮球的铁笼子摆在墙角，还有些散乱放置的举重器材。
看着这些熟悉的景物，我的记忆缓缓苏醒。
我被自己的妹妹，白铃音，绑在了体育仓库中。
双手依旧反铐在架子上，身体又痛又酸，完全没法动弹。
长时间弓着身体，我的腰都快折断了。腰部是人体很脆弱的部分，你怎么可以用这种邪恶的方式对待你的哥哥啊……
眼皮好重，好想合上眼再睡一觉……
不对啊。
我忽然觉得有些奇怪。再一细想，立刻就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。
妹妹消失了？
一身白色连衣裙，面带痛苦却不断折磨着我的妹妹，怎么……凭空消失了？
“水……”
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字眼打断了思绪。
我的耳朵渐渐地恢复了听觉，舌头上的铁夹似乎也被取了下来。我能感知到自己的嘴唇在蠕动，也能听到自己的乞求。
现在的我，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同班老师和同学的身上了。他们看到我下午缺课，应该会来寻找我吧？我可是从来没有逃过课的好学生。
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……
我准备用数数的方式打发时间，克制欲望。做人要冷静，既然受制于人，又何必再想其他的事情呢？
身体颤抖，思维混乱。
三十二、三十三、三十四。
心中的恐惧越来越重，几乎压得我透不过气。
五十……五十一！五十、二？
“啊！”
数不下去了。死寂带来的惊恐，已经让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。既然这样，就发泄出来吧。
顺便将绑架我的元凶叫出来。
“谁来救救我！我被自己的妹妹锁在里面了！喂！打开体育仓库看看啊！”
虽然这些句子在我心中都是感叹号的结尾，但其实它们早就变成了省略号。“有气无力”已经无法形容我了。现在的我是“毫无气力”，身体早就空空如也。
我甚至怀疑，再多说几句，我都会把自己累死。
我的耳边出现了幻听。那是钟表走针的“滴答”声。这声音持续了许久，却依旧没有任何人出现。
难道连我唯一的亲人，铃音，都要离开我了吗？
现在的我，并不害怕被鞭打，或者被那奇异的能量刺穿身体；我只怕这深不见底的死寂。
妹妹，求求你快点回来……
咔。
我听到了门外的开锁声。
“哥哥，我回来了哦。”
妹妹，妹妹！谢天谢地！
“你……要做什么……”
也许是因为被折磨得太过痛苦了，我的话语依旧抗拒着她。
“我给哥哥带来了吃的呢。”
白色的少女一脸笑容。她轻轻蹲下身子，慢吞吞地将手中的粉色小盒放在膝盖上，不停地抚摸着它。
“哥哥，只要你说出来，我一定帮你解开束缚，喂你饭吃。甚至……”
说到这里，她的脸色一下子红了起来。
我听到了自己的喉结发出的“咕嘟”声。
“我都说了，我不知道。”
我一字一顿，缓缓地吐出几个字。
她并没有在意，只是微笑着，温柔地看着我。同时，她用修长的手指缓缓掀开了盒子的一角。
浓郁的香味偷偷溜到我的鼻息之中。那是肥美的、精心烹调过的肉香！
身体的欲望立刻被调动到最高，心中的痛苦也同样抵达巅峰。
这分明就是在用食物诱惑我！
我不能说。绝不能说。这件事情，一定不可以透露给任何人，即使是我的妹妹。
“没用、的。我绝对不会……”
话只说了一半，就被肚子的咕咕叫声所打断。妹妹捂着嘴，嬉笑几声，和平常的铃音一模一样。
“真是的，都饿成这个样子了，还要撑着吗？”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“哥哥一定清楚的，对吧？”
将盒子全部打开之后，她用细长的筷子夹起一块流着油水的五花肉片，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。
原本我很讨厌肥肉，但是现在……它看起来要比瘦肉更好吃。
可恶，可恶，可恶！
我猛地闭上眼，想要隔断名为“诱惑”的信号。可我并不能屏住呼吸。对方很清楚这一点，将筷子上的诱饵递到我的鼻子旁。
我伸出的舌头只能舔到空气——她掌握好了距离，完全没让我占到一丝便宜。主动进攻的我更加暴露了自己的欲望。
“呃，咳……”
这么耗着的结果一目了然。百分之九十九，我会投降在她的诱惑之下；百分之一的几率，我会因为过分地抑制欲望而猝死。
呵……我连自己的结局都已经看透了。盖亚哟，现在的我是不是可以算作“心如明镜”呢？
“哥、哥？”
铃音将肉重新放到盒子中，同时脸上浮现出无奈。
这就放弃了吗？
我刚想松一口气，就知道自己又犯下了愚蠢的错误。
妹妹忽然凑到我的跟前，鼻尖碰鼻尖，嘴唇也快贴到了一起。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，似乎要用这种手段将我的秘密勾引出来。
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。正确的说，我算是很好色的那一类人。虽然这个“很”多半体现在妄想上。
妹妹当然清楚我的弱点，所以使用美人计吗……
略微后退一些，铃音将自己的葱白手指贴在了我的嘴唇上，绕着它的轨道慢慢滑动。
虽然她的力量很轻，但是我的痛楚却很重。
“哥哥的嘴里流了很多血吧……”
那是当然的事情吧……铁夹的锋利边缘，早就把口腔中的细腻皮肤划得稀烂。如果我还有活动舌头的体力，一定会将那些粘稠的液体舔舐掉。
嘴巴、上下颚、舌头、牙齿都只有痛觉在作祟，其他的知觉早已无影无踪。呵呵……这感觉真奇妙。
“哥哥，如果说的话，铃音就把初吻给你……”
“我、说过，我不知道……”
你怎么可以用这种耍赖的方法套我的话？这不公平，真的很不公平！
即使我的信念如金刚石一般坚硬，也注定会被这种攻势融化。更何况，眼前的人，是我最亲近、最可爱的妹妹！
据说，罪恶的背后隐藏着无限的欢娱。也许我马上就会明白这句话的真意了。
“哥哥一定是知道的，铃音很清楚哦。所、以、呢……”
声音轻柔可爱，完全不像是天台上的妹妹。看来她笃定了这一事实。她将耳朵轻轻贴在我的唇上，想从我的口中得到答案。
“不……”
我的神智几近崩溃。这句简单的拒绝，是我身体极度颤抖之下给予的回答。
她的视线和我再次相对——只不过我已经无法张大眼睛，只能眯起眼，模糊地看着对方。
“不说的话，就去死吧。”
这句台词，终于出现了。
梦中的景象，几近完美地还原出来。一道锐利的锋刺**我的耳中，横贯大脑，又从另一只耳朵透出。
呵……连痛感都一模一样吗。我的喉咙里发出了干涩的嘶吼声。
“为什么一定要支撑着呢？哥哥，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逼我呢？我说过，我会有更多的手段啊……”
妹妹看起来很暴躁。她的声音中带着近乎乞讨般的恳求。
我忍着剧痛，努力地睁眼看着她，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孩子那么完美。
头上的粉红色发卡，给她的可爱增加了不少分数；一张俏脸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协调的地方，就像先天制造出来的洋娃娃。
一米七左右的个子，放在寻常女生之中自然有些显眼；但是和我走在一起的时候，却变得那么合适。
这一切的一切，明明就是为我准备的啊。为什么、为什么直到现在，我才发现呢。
我自嘲地笑了。同时，眼泪也止不住地从眼缝中溢出。忽然觉得，就算没有“羽翼”这件事情，妹妹绑架我、折磨我，那也是自己罪有应得。
“你……打吧。”
也许是因为想通了一切，我反而不再惧怕痛楚。口中说出的话，不仅仅是妹妹，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不已。
对不起，对不起，对不起……
如果这个世界有后悔药的话，我一定舍弃其余全部。就算我的学习成绩变成倒数第一、就算我失去了妄想的能力、甚至一生不让我再接触其余女人，都无所谓！
我只想、只想要眼前的女孩子，永远地陪着我……不，是我要永远守护着她。
“哥哥……？”
“铃……音，原谅我……”
我无法说出更多的话语，哽咽和疲惫将他们完全地封锁在身体之中。
也许下一秒，我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。双耳、肩膀、口腔，还有心灵，无不滴血。
既然如此，就看着我眼前的女孩子，好好地……将她记录在眼中。
铃音的眼中忽然渗出什么晶莹的液体。她沉默着，猛地抱住了我的上半身。身体因为突然而至的压力，被反射性地激起。痛苦随之席卷而来。
“我真得身不由己，哥哥，哥哥，哥哥……对不起，对不起！”
又一次戏剧性的变化，让我怀疑自己究竟是在梦中，还是现实。
但很快，我就确信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性。因为反转剧，还在上映。
我的心脏部位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滚烫的液体。这血液并不是我的，而是……铃音？！
同一瞬间，幽闭的房间之中，忽然出现了某个声音。
“拷问还要卿卿我我，真是恶心啊。”
这声音……
“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，冒充我那么长时间，现在也该去死了吧？”
这声音？
“还有你这个该死的老哥，居然跟一个人偶搂搂抱抱，真是笑死人了。”
这声音？！
等等，她说的人偶是指什么？
我的脑海瞬间一片混乱。
混乱之上，是惊恐。
惊恐之上，是无穷的担心。
怀抱中的人，挣扎地抬起头，看着我。那眼神像是诀别。
“哥、哥……”
扑。
失去了所有力量的白色少女，从我的怀抱中缓缓滑落。
凄惨地笑了一下，我可爱的妹妹倒在我的双腿中央，四肢松弛，双目无神。
2
在我内心发出痛苦惨叫的同时，一个少女轻飘飘地“降落在”眼前。她的身体从低空中悄然浮现，而后无声落地——看上去像是瞬间移动的伎俩。
不过……究竟是什么把她“送”到体育仓库中的呢。
“呵，老哥，你不会是连这点东西都不知道吧。本以为这几年你能进步一些的。”
女孩子看着我的脸，忽然叹了口气。她嘲笑似地说了一句，双眸中的鄙视毫不避讳地射在我的脸上。
眼前的家伙，长着与铃音一模一样的脸，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。唯一的不同，是她的身上穿着漆黑的哥特长裙——看起来更像是铃音的影子。
你这种假货也要叫我“老哥”？你究竟是谁啊？
“看你这白痴眼神，真的不知道吗……切，都无所谓了。”
她完全没有理会我的眼神，依然不加掩饰地讥讽。
“你，是谁？”
我努力地开口问了一句，得来的回答却只是大笑声。
“哈哈哈……真好笑呢。”
她甚至捂住了肚子。
“笨蛋老哥，我都这么叫你了，你还是不懂？我是铃音啊，铃音。你失散很久的妹妹啊。”
你在说什么啊，混蛋。我的铃音，怎么可能是这副毫无矜持的模样。
“看来你不信？要不要我给你证明呢……”
对方看着我认真的眼神，脸色忽然变得有些严厉。
“这该死的东西把你骗得很惨啊，看来。”
说着，一脚踹在了倒地少女的背上。
“你！？”
我猛地张开嘴，却发觉自己的声音根本没有威慑力。
“我、我怎么了？哥哥这么大火气，我还真的好怕啊。”
眼前的人，一边假装害怕，一边不停地践踏白色少女柔弱的躯体，看上去乐此不疲。
“这家伙死不了的，你放心。”
“住手……”
“我的手本就没动。”
我看着眼前的女人，身体猛地挣扎起来。可恶……双手被铐得很牢固，怎么可能动得起来？
铃音，铃音，快点醒过来啊！
“没用的，就凭你现在那种身体，就算有了‘羽翼’也不可能赢过我。”
黑色铃音的声音中尽是冷酷。我当然也知道，她说的全部都是事实。
“老哥，你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东西吗？”
“我只知道，你不是东西……”
啪。
随意地甩了甩手，我的脸就肿了一块。
“这贱人骗了你这么多年，你还替她说话！”
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动摇，那是极度的不甘心，还有妒忌。
“我只知道，她比你……好一百倍。你……算什么。”
我越能激怒你，就越能保护我的妹妹。来啊，打我啊！有本事别欺负一个昏迷的人啊！
我死死地盯着对方，希望将全部的力量集中在眼睛里，幻想着其中能发出什么锐利的射线。
“哦？原来哥哥也有点计策啊。”
希望全部破灭。眼前的女孩洞穿了我的想法。她停下折磨，迈着轻盈的脚步，走到一个纸壳箱旁，优雅地坐了上去。
……这身体要轻到什么程度，才不会压垮箱子？她是正常人吗？
不。从一开始，这里就没有一个正常人。包括我自己。
“好吧，好吧。”
黑**孩面带笑意，注视着我，似乎在欣赏我的惨象。过了一会儿，她才重新开始说话。
“既然你这么想被折磨，我就从精神上折磨你一下。谁让你是我的抖M大哥呢，嘿嘿。”
你在说什么啊？就凭你这嚣张的样子，谁愿意当你的大哥啊？！
“现在躺在地面上的那家伙，是某些人仿照我制作出来的人偶，你信吗？”
“鬼，才会信。”
“她现在是没有呼吸、也没有脉搏的，但是她并没有死，你信吗？”
“扯，淡……”
“呵，这都不信。你可爱的妹妹从不说谎。”
她从纸箱上跳到地面，打了个响指。倒地不起的白色铃音居然随着响声，慢慢地漂浮在空中。
毫无前兆地，我的心中被塞进了什么东西。
“我相信哥哥的耳朵是不会出问题的，当然，眼睛也不会。”
黑色少女露出了高傲的笑容，看上去胜券在握。
我心中看到的，是一幅“美丽”的画面——并不是因为它多么令人心动，而是那机械回路看起来完美无缺，几乎就像是人类的血脉一样美丽。
精密的齿轮在那之中不停地转动，阵阵的摩擦声音听上去非常吵闹。
那声音，来自眼前的漂浮之“人”。
“喏，你自己也明白吧？”
黑色的铃音缓缓地走向我。那惋惜的声音，就像是为了打击我而故意选择的语调。
来到白色少女的面前，黑色铃音的手指轻轻动了动。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：横着身体、漂浮的铃音慢慢地变成了“站立”的姿势。
“还不信吗？我说过，我从不说谎。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我只有选择“相信”一条路。虽然我的内心很排斥，但是思绪却已经被动地接受了这个事实。它就像是强加进我灵魂之中的真理一样，粗暴却又不可阻挡。
随之而来的，还有强烈的眩晕感和呕吐感。我仿佛能感觉到，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的扭曲着、颤抖着。
这是什么啊？
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？！
眼前的黑裙女孩，冷冷地将视线甩到白色铃音面前。两个长相完全一样的女孩子，镜像一样地看着对方。
只不过，黑色的女孩，眼睛炯炯有神；白色的女孩，目光尽是浑浊。我无法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任何生气。
因为她只是一个不会动的玩偶。
“哥，这种‘造人’的方式，看起来很厉害呢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但是呢，她只是用来麻醉哥哥的东西哦。”
“……”
“是不是很无聊啊？嘻嘻。”
“你给我闭嘴！”
“生气了，就是承认了哦？”
声音都一模一样。但是，说话的这个人，才是所谓的妹妹。而身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，只是个假货，是个会动的玩偶。
是个为了接近我，跟我生活了五年的玩偶。
是个为了麻痹我，跟我亲近了五年的玩偶。
是个为了欺骗我，而喜欢了我五年的玩偶。
“亲爱的老哥，你是不是很讨厌这个东西啊？”
声音中尽是嘲讽。不称呼“铃音”为人类，而是东西。
“呵……”
现在的我，笑声一定不好听。现在的我，样子一定很惨。
但是现在的我，意志却空前坚定。我只想盯住眼前的黑色少女，牢牢地盯着这个恶魔，死死地盯着她！
就算疲劳加深，就算眼皮垮掉，我也不想这份憎恶的情感！
“回答我！”
声音如利剑，刺穿了我的左肩琵琶骨。钻心的痛几乎让我昏厥过去。
黑色的铃音，声音中尽是不甘与暴戾。接着，忽然又平和下来，甚至带着些许笑容。
“不回答我，当然就是默认了，对吧？可是你喜欢的明明是我，不是这个破东西啊。”
“哥，你说，是这样好呢，还是‘这样’好呢？”
一下子拽过白色铃音的胳膊。猛地一脚踢在了“她”的肚子上。摇晃着、咒骂着，最后猛地将“她”摔向地面。
“住，手……”
眦目欲裂。眼泪早就已经流干，泪腺都快坏掉了；但因为双手的束缚，我只能睁着双眼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玩虐着“她”。
“住……”
还没等第二句乞求说完，黑色的少女已经转过身来，一手挥出。凌空的巴掌扇在我的嘴上，让我的牙齿狠狠地咬到了舌头。
“闭嘴。”
她狠狠地说了两个字，又忽然地笑了起来。
“哥哥如果不想再受苦的话，就承认喜欢我，而不是这个丑八怪哦。”
对于咬舌的痛感，我已经麻木了。舌头被夹子夹住的时间太长，没感觉了。
所以出奇地，我居然还能骂出声。
“贱……人。”
我喜欢的，根本就不是你。我喜欢的，是温柔可人、善解人意的铃音。
你算什么东西。你连人偶都不如。
对于现在的“她”，我不一定会喜欢。对你……我不可能喜欢。
“不说，是吗？嘻嘻……”
啪。
黑色少女的高跟鞋，一下子踏在了倒地的人偶胸口。没有声音，但却能用肉眼看到鞋跟陷得越来越深。
那是和我在一起五年的身体，就这么被一个陌生人作践。
“不！！！”
撕心裂肺，就是这个感觉吧？
我多想将一切束缚打破，将眼前这个黑色的巫婆活活掐死。
双手使用着最后的劲力，却只是徒劳；双脚不停地前蹬，也无法触碰到黑色裙摆的边角。
“不甘心吗？谁让这个贱东西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哥哥！死吧，死吧，死吧！”
一脚，两脚，三脚。
“我原本，就不属于你。”
我的心情，忽然平静下来。也许是物极必反的道理，我忽然从愤怒之中挣脱出来，轻声说着。
黑色少女转向了我。
“我的心，永远也不会属于你……但是如果你能放开她，我愿意做一切事情。”
我的声音也平静下来。
黑色少女露出了讽刺的笑容，看起来真的非常恶心。
“不就是一句‘喜欢你’吗。呵呵……我喜欢你，喜欢你，喜欢你，喜欢你，喜欢你，喜欢——”
戛然而止。因为我在一瞬间，看到了白色铃音的动作。她歪过头，悲伤欲绝的目光中尽是不解。
“听见了没有，蠢货。哥哥说的是‘喜欢我’！滚吧！”
似乎并没有介意白色少女的动作，黑色少女发出尖锐的笑声。那是胜利者才有的得意姿态。
我恨不得马上将她劈成两半，大卸八块，碎尸万段。她绝不是人。她是天下间最卑鄙、最无耻的魔女。
在我为了拯救白色玩偶，而用尽力气说出“喜欢你”的时候， “她”的感知被谁打开了。
悲愤、后悔、自责，同时带着拯救了白色铃音的些许喜悦，我的意识就此消散。
3
“爸爸、妈妈，他又欺负我！”
稚嫩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。
“今天明明是我的生日，她还要跟我抢电视！”
我的身体内也发出了同样幼稚的反驳声。不，应该说是“我附着的身体内”。
“新羽，怎么又开始欺负妹妹了。”
呵……这声音，肯定是我那偏执的老妈。
“难道今天都不能让我过一把瘾？”
“你明明知道我有要看的动画片！”
切，幼稚。
气不过的自己，将手中的遥控器狠狠地摔在沙发上，扭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。
“新羽，你不吃晚饭了？”
母亲的声音越来越远。
使劲地关上房门，我猛地扑到床上，一头扎进了叠整齐的被子中。床单是刚换过的，留着清香的洗衣粉味道。
为什么，为什么总是偏向那家伙？明明今天是我的生日！只因为我是做哥哥的？那我也不想做这个哥哥了，干脆死了算了，死了算了！
无聊。我可真是无聊。人生才刚刚开始，为什么吵吵嚷嚷着“死”这个字？明明还有很多的恶作剧等我去做，还有很多的动画等我去看呢。
也许还会有一些引人注目的色色书籍等待我去发现也说不定？
哈哈……
我翻了个身，等待着夜晚的来临。现在只是六点，七点钟才能开饭。今天是生日，有蛋糕，有蛋糕！
不禁开始偷笑。我要偷偷用蛋糕抹在妹妹的脸上。我要让这个任性的妹妹尝尝苦头。
“新羽，你要是再不开门，就没有晚饭了。”
这次的声音，是我那古板的父亲。他平时沉默寡言，偶尔说出的话也全是毫无幽默感的言语。
“哦。”
我轻巧地跳下床，静静地打开房门。
父亲就站在门口。他的身材并不高大，但是全身上下都泛着一股冷冰冰的气场，就像是一把利刃，深深地插在土地当中。
“男子汉，就要有个男子汉的样子。多谦让一下你的妹妹不好吗？”
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沙哑，语速也很快，听上去根本不像是慈爱的教导，更像是对犯人的警示。
“我知道了，知道了啊。烦死了。”
我使劲地打了个哈欠，摆摆手，绕过他的身子，慢慢地走向了餐厅。
一个还算大个儿的蛋糕静静地摆在餐桌的正中央。十一支蜡烛插在雪白的奶油上，围成了一个圆环形状。四周的巧克力脆皮和草莓看上去诱人可口。
看在蛋糕的份上，我就原谅你们吧。
就在这个时候，身边响起了烦人的吵闹。
“吃蛋糕，吃蛋糕！”
接着，一只魔爪伸向了蛋糕上鲜红的草莓。
“喂，你干什么？”
我猛地伸出手，将铃音的手掌打落。她这么做，简直就是在挑衅。
“我的生日也要你来撒野？你凭什么？”
“你这种白痴大哥，谁管你。”
妹妹毫无惧色，挺胸抬头，声音中尽是讽刺。
呵……你还有理了，哈？
正当我怒火攻心，想进一步威胁她的时候，身后却忽然有一股威压袭来。父亲正站在我的身后，脸色并不是那么友好。过了不久，母亲也走到了妹妹的身旁，皱着眉头。
“新羽，你是不是一定要和小女孩斤斤计较？”
“你这做法也太不像男子汉了，新羽。”
“他总是欺负我，一直一直欺负我！”
“……”
呵呵……
“做哥哥的就应该保护好你的妹妹，不是吗？”
“你看看，把铃音都吓成什么样了。你瞧瞧！她的手背都红了！”
“死大哥，臭大哥！我就是想吃一块草莓而已！”
“……”
呵呵。
“你听听，人家就是要吃一块草莓，至于吗。要做个男子汉，就要心胸宽广。”
“你一定是觉得这是你的生日，所以就可以为所欲为了，对吧！新羽，你也太不像话了！”
“呜呜……爸爸、妈妈说得对，这个笨蛋大哥真的太笨了，什么都不懂，呜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
我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欺负，我的眼中也没有泪水。现在的我，胸口之中只有无尽的不甘和愤怒。我受够了。
从小到大，就会偏袒这个妹妹。你们可真是做父母的啊。不就是因为她成绩优异吗？不就是因为她能言善辩吗？她有天赋，难道我就不是你们的孩子了？
如果是这样，那就毁灭吧。统统给我去死！
一道白光从我的胸口处喷射而出。紧接着，全场呆立。母亲的身体不知不觉中已经没有了生机，缓缓倒地。
她的脸上，甚至没有一丝惊愕。
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体，用手掌正对着还未反应过来的父亲。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，只是意识要我如此，我便如此。
又是同样的一道白光，却没有命中父亲的身体。他胸前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障壁，挡住了我的攻击。
“这是什么？！”
父亲开口质问。我没有回答。我本就不知道如何回答。
“死吧。”
双掌并出，两道纯洁的白色光柱轰然飞向眼前的人。父亲双臂交叉在胸前，就像游戏厅中，格斗游戏的防御姿态。
白光与父亲的身体相撞之时，金铁交击的响声钻入了我的耳中。
烦死了。为什么要反抗。我希望你死啊。
毁灭了你们，我再毁灭我自己。多好。
“啊！”
口中发出锐利的尖啸，我的身体就好像一个充满能量的发射器一样，全身上下都爆射出同样的白色光束。
刹那，房间被熊熊大火所吞咽。
“你在干什么！”
父亲还在怒吼。他一边大声训斥着我，一边想要将女孩送出门外。
到了这个时候，还要偏袒所谓的妹妹？
“爸爸，先救哥哥啊！哥哥拥有这么厉害的能力，比我强多了！”
……什么？
“傻孩子，咳……他那是歪门邪道！”
父亲匆忙的动作已经让他吸进了不少灰烟。我站在原地，等待着父女情结的继续。
“快……”
父亲努力地弯下腰。他们距离玄关，只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。
加油，快点加油啊。哈，哈哈哈……说什么歪门邪道？你们有事情瞒着我也就罢了，到了现在这一步，还在排斥我？
你们真的是我的亲生父母吗。
“都给我……去死吧。”
说出这句话的时候，我的嗓子里出现了一股又一股的腥甜气息。
抬手，光芒射出，直接穿过了父亲的后心处。
他没有再说任何话语，也没有多余的动作。也许死亡就是这么简单，也说不定。
“爸爸！！”
无视妹妹的叫声，我一步、一步地走到了她面前。
“这都是你害的。”
咳……咳咳。烟味好大啊。
“你说我有天赋？比你强？你们隐瞒了我什么事情？”
眩晕感好强烈……我这是要死了吗？
不，不……死之前，我要将眼前的家伙亲手杀死。我受够了他们的鄙视，我要报复……
“哥哥！你杀的可是爸爸妈妈！喂，醒醒！”
她的声音，听起来真烦人啊。去我妹妹的。
死吧。
死……
咚。
我只觉得身体没有了直觉，接着，脑袋像是摔在了地面一样，发出了沉重的闷响。
意识，慢慢散去。
……
六年前的我，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，还有母亲。这已经成为事实。
六年前的我，本该葬身于火海，身边还有个最讨厌的妹妹。这只是一个“本该”。
当我恢复知觉的时候，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火场，被什么人救了出来。这位收留我的人，有一个有趣的名字——“江河水”。
他告诉我了很多事情。
“为了躲避追查，我们已经将你的名字改成了白羽。记住，你以后不再是‘白新羽’了，懂吗？”
我的再生父亲，将我的名字改成了白羽。
“你的妹妹正在接受治疗。一年之后她会回到你的身边。记住，她被删除了记忆，人格也可能发生巨大的改变。我希望你能不计前嫌，和她相依为命。”
我的再生父亲，要我接受妹妹。
“这件事情，希望你能永远藏在心中。另外，这个东西——希望你能藏到一个永远也无法找到的地方。最好自己也忘掉。”
我的再生父亲，手中拿着一支无暇的白色羽毛。我听话地将它藏在了绝不可能被发现的地方。
“一年之后，我就要离开你们了。我希望你能做好当家的。当然，我会留给你金钱和住所。不要问我究竟为什么这么做，一切都会有答案。”
我的再生父亲，将当家之责交给了我。
接着，一切由他所述。
直到今天。
4
“你醒了？”
“嗯。”
我睁开眼睛，平静地回答一句，看向声音的主人。
“你……救了我？”
“从来不逃课的人居然缺席一个下午，这不应该吧。所以放学之后我就在学校找了找。”
欧阳杰的声音很轻柔，完全放下了平常的女强人模样。
“结果就发现，你满身是血，倒在这里。看样子，这是被人拷打了？”
“……大概吧。”
我只能竭力掩藏真相。
现在的我连动脑子整理思绪都觉得麻烦，也没多余的力气说话。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，说话和思考是这么麻烦的事情。
至于对方相信与否，那还是听天由命吧。
“已经没事了。我叫医务室的老师过来，让他帮忙处理一下。”
“谢谢。”
看着大姐头站起来，我忽然有了一种无法释怀的冲动。
“等……”
“怎么了？”
她回过头，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担忧。看起来我伤得确实不轻。
“铃音呢？”
“铃音……你的妹妹吗？不知道啊。难道是她做的？”
“不是……”
毫不犹豫地包庇了自己的妹妹。如果欧阳杰没有说谎，那么在她找到我之前，两个铃音就从这里消失了。
……这件事情，真是奇怪。
“喂，你叫我就是为了问这件事情？”
欧阳杰一副要发脾气的样子。我缓缓摇了摇头。
“不，我只是希望……你陪陪我。”
这话说得很轻，也很简单。但是它在我心中的分量，绝对不下于所谓的誓言。现在的我，非常惧怕孤单。
“你的伤无所谓？”
“无所谓……”
“不用我去报警？”
“千万，别……”
欧阳杰用奇怪的目光看了我一眼，点了点头。接着，她蹲下身子，拍拍地面，把灰尘扫到一旁。之后，她在我身边轻轻坐下，双腿并起，双手抱膝，一副温柔娴静的模样。
原来欧阳杰也有“女孩子”的一面啊。
“所以呢，这样就好？”
“……”
我没有说话。我的声音无法从咽喉中发出。我在哽咽。
我忽然觉得，身边有一些关心自己的朋友，是多么幸福的事情。我能依靠的人，恐怕就只剩下她了。
“白羽，你让我陪你，就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吗？”
大姐头似乎想起了什么，挽起袖子。接着，她从单肩挎包中拿出了创可贴和红药水。
“开学第一天，你就带这个……？”
我开口问了一句。
“我知道你肯定会得罪我，所以备着而已。打残了也能稍微处理一下，没想到有人抢先了。”
半开玩笑地说着，欧阳杰扭开了红药水的瓶盖。
“像个男人一样行不行。”
她又从包里拿出了奇怪的包装袋。那不是卫生……
“看毛啊，我没带棉花棒。”
……所以就要用卫生巾来代替棉花棒？等等，你到底要怎么处理啊，喂……
欧阳粗暴地将我的肩膀处的衣服拉开，摇了摇头。她默默地将红药水倒在卫生巾上，然后猛地一贴。
无视我的痛叫，她又将创可贴撕开，粘在边缘，用于固定。
我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。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痛楚，还是因为感激。
“喂，大男人哭哭啼啼的，像个什么样子。”
欧阳杰不时地抱怨一句，但她的声音有的只是认真与关心。她手上的动作从未间断，却好像越来越柔和了。
我依旧在放声大哭。也许心灵崩溃太久了，根本停不下来吧。我曾一度以为，自己的泪腺坏掉了；但原来，现在才是真正地坏掉了。
黑色铃音的出现，白色铃音的真实身份。
我所恨之人的虐待，我所爱之“人”的误解。
真实妹妹的可怕，玩偶妹妹的凄凉。
这个世界上，到底什么事情是真实的，什么事情是虚假的？现在的我，是真实的吗？
我受了如此酷刑，居然还能活下来，没事人一样地哭叫着。眼前的死对头，却放下了风纪委员长的架子，一心一意地为我疗伤，不时安慰一句。
这是真实的吗？
“白羽，你真的很废柴。”
在胡思乱想的时候，我觉得肚子被什么轻轻地打了一下。虽然对方没用任何力量，但我依旧感受到阵阵疼痛。
当然，它已经无法触碰我的内心了。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疼痛，无论从精神上，还是肉体上。
“是不是觉得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啊？”
她又问一句。我忽然发现，她的胸口在颤抖。
“你知不知道，我要是缺了你这个沙袋，会多伤心啊。这些药水什么的，都是为谁准备的啊。”
！
“你……把我当成，朋友？”
寂静。
没有回答，却已经是回答。
“欧阳……我，我……”
我想将心里的一切爆发出来。我忍受了太多的不甘和苦痛。
我只是个懦弱的青年。我只是一个成天到晚都中二的白痴。我只是一个妄想成性的傻瓜。我只是一个色欲的奴隶。
“……从来就没人承认我。”
“从来就没有人佩服过我。”
“不管我怎么表现自己。不管我拼命用功，将学年第一的成绩牢牢抓在手中。”
“不管我怎么优秀。不管我怎么引人注目。我在他们心里只不过是个成天叫唤的小丑罢了。”
“我只想当一个普通人。我只想平稳、安分地过每一天，我只想简单地度过自己的生命。我只是个小人物！”
“我他妈的只是一个小人物！我不是皇帝、不是国王、更不是神！我只是一个普通人！为什么没人把我当成是普通人！！”
“如果我拥有朋友，我就不会这么变态！我就不会这么特立独行！我就不会像个疯子一样！”
“我没有朋友！我身边只有一个妹妹！现在那个该死的妹妹也离开我了！她变成了另一个人！和我活了五年的东西居然是个玩具，是个有思想的玩偶！这个世界在耍我吗！一定要玩死我吗！盖亚！！”
“你说我该怎么办？该怎么办！？该怎么办……”
呼，呼，呼。
说到这里，我已无法呼吸，更不用说发出声音。
泪流满面，声嘶力竭，如果再说下去，猝死也不算稀奇。
即使是将我现在的样子拍下来，粘贴到公示板，甚至是网络上，也无所谓了。
我的心，已经死了。
“说完了？”
欧阳杰忽然问了一句。
紧接着，一拳轰向我的鼻梁。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，我心中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程度的攻击。
出乎意料的是，可怕的拳头，变成了柔和的嘴唇。
……？
唔？！
“你不许死。就算是为了我，你也不许死，懂了没有。”
欧阳杰的声音依旧冷淡。她的脸色也毫无变化。可是为什么——
“不要去考虑原因。你还有需要完成的事情，不是吗。我只是给你留一个不许死的理由而已。”
说完，她站起身，拍了拍大腿。
“行了，你又不是不能动，现在应该可以站起来了吧？”
“我……”
我说不出话。我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。那是接吻？那真的是接吻？我和这位风纪委员的大姐头接吻了？还是她主动凑过来的？
反转剧，不愧是反转剧。
呵呵，呵呵……
半个小时之后，在欧阳杰的搀扶下，我就像一个醉酒之人，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家中。
“我回来了，铃——”
无人回应。
妹妹不在身边，是五年来的第一次。
“好好休息一下吧。记住，不许死。”
欧阳杰再次警告我.
接着，她转过身子。她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稳重。
“谢谢……”
这句话，我并没有说出口。我使用的，是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。
关上门。一摇、一晃。走向自己的屋子。倒在床上。
很快，我就被这股疲惫，折磨得闭上了眼睛。
直到最后一刻，黑色恶魔、白色人偶、暴力大姐头三人的身影，还在眼前晃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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